6. 甘 茂 之 亡 秦 奔 齊 ， 逢 蘇 代 ． 代 為 齊 使 于 秦 ． 甘 茂 曰 ： 「 臣 得 罪 于 秦 ， 懼 而 遯 逃 ， 無(wú) 所 容 跡 ． 臣 聞 貧 人 女 與 富 人 女 會(huì ) 績(jì) ， 貧 人 女 曰 ： 『 我 無(wú) 以 買(mǎi) 燭 ， 而 子 之 燭 光 幸 有 余 ， 子 可 分 我 余 光 ， 無(wú) 損 子 明 而 得 一 斯 便 焉 ． 』 今 臣 困 而 君 方 使 秦 而 當 路 矣 ． 茂 之 妻 子 在 焉 ， 愿 君 以 余 光 振 之 ． 」 蘇 代 許 諾 ． 遂 致 使 于 秦 ． 已 ， 因 說(shuō) 秦 王 曰 ： 「 甘 茂 ， 非 常 士 也 ． 其 居 于 秦 ， 累 世 重 矣 ． 自 殽 塞及 至 鬼 谷 ，其 地 形 險 易 皆 明 知 之 ． 彼 以 齊 約 韓 魏 反 以 圖 秦 ， 非 秦 之 利 也 ． 」 秦 王 曰 ： 「 然 則 柰 何 ？ 」 蘇 代 曰 ： 「 王 不 若 重 其 贄 ， 厚 其 祿 以 迎 之 ， 使 彼 來(lái) 則 置 之 鬼 谷 ，終 身 勿 出 ． 」 秦 王 曰 ： 「 善 ． 」（《史記甘茂列傳》）

③會(huì )績(jì)：一起搓麻線(xiàn)。④一：同。斯：此。⑤當路：陳直《史記新證》：“蓋為先秦人之習俗語(yǔ)，與后來(lái)之稱(chēng)當道相同�！碑數�，即掌握權勢。⑥振：同“賑”。救濟，挽救。⑦累世：指甘茂為秦王服務(wù)累積惠、武、昭三代。⑧贄：古時(shí)初次求見(jiàn)人時(shí)所送的禮物。

【譯文】

甘茂逃出秦國跑到齊國，路上恰巧碰上蘇代。當時(shí)，蘇代正替齊國出使秦國。甘茂說(shuō)：“我在秦國獲罪，怕遭殃禍便逃了出來(lái)，現在還沒(méi)有容身之地。我聽(tīng)說(shuō)貧家女和富家女在一起搓麻線(xiàn)，貧家女說(shuō)：‘我沒(méi)有錢(qián)買(mǎi)蠟燭，而您的燭光幸好有剩余，請您分給我一點(diǎn)剩余的光亮，這無(wú)損于您的照明，卻能使我同您一樣享用燭光的方便�！�現在我處于困窘境地，而您正出使秦國，大權在握。我的妻子兒女還在秦國，希望您拿點(diǎn)余光救濟他們�！碧K代應承下來(lái)，于是出使到達秦國。完成任務(wù)后，蘇代借機勸說(shuō)秦王道：“甘茂，是個(gè)不平常的士人。他在秦國居住多年，連續三代受到重用，從殽塞至鬼谷，全部地形何處險要何處平展，他都了如指掌。如果他依靠齊國與韓國、魏國約盟聯(lián)合，反過(guò)來(lái)圖謀秦國，對秦國可不算有利呀�！鼻赝跽f(shuō)：“既然這樣，那么該怎么辦呢？”蘇代說(shuō)：“大王不如送他更加貴重的禮物，給他更加豐厚的俸祿，把他迎回來(lái)，假使他回來(lái)了，就把他安置在鬼谷，終身不準出來(lái)�！鼻赝跽f(shuō)：“好�！�

7. 自 齊 王 毀 廢 孟 嘗 君 ， 諸 客 皆 去 ． 后 召 而 復 之 ， 馮 驩 迎 之 ． 未 到 ， 孟 嘗 君 太 息 嘆 曰 ： 「 文 常 好 客 ， 遇 客 無(wú) 所 敢 失 ， 食 客 三 千 有 余 人 ， 先 生 所 知 也 ． 客 見(jiàn) 文 一 日 廢 ， 皆 背 文 而 去 ， 莫 顧 文 者 ． 今 賴(lài) 先 生 得 復 其 位 ， 客 亦 有 何 面 目 復 見(jiàn) 文 乎 ？ 如 復 見(jiàn) 文 者 ， 必 唾 其 面 而 大 辱 之 ． 」 馮 驩 結 轡 下 拜 ． 孟 嘗 君 下 車(chē) 接 之 ， 曰 ： 「 先 生 為 客 謝 乎 ？ 」 馮 驩 曰 ： 「 非 為 客 謝 也 ， 為 君 之 言 失 ． 夫 物 有 必 至 ， 事 有 固 然 ， 君 知 之 乎 ？ 」 孟 嘗 君 曰 ： 「 愚 不 知 所 謂 也 ． 」 曰 ： 「 生 者 必 有 死 ， 物 之 必 至 也 ； 富 貴 多 士 ， 貧 賤 寡 友 ， 事 之 固 然 也 ． 君 獨 不 見(jiàn) 夫 趣 市 朝 者 乎 ？明 旦 ， 側 肩 爭 門(mén) 而 入 ； 日 暮 之 后 ， 過(guò) 市 朝 者 掉 臂 而 不 顧 ．非 好 朝 而 惡 暮 ， 所 期 物 忘 其 中 ．今 君 失 位 ， 賓 客 皆 去 ， 不 足 以 怨 士 而 徒 絕 賓 客 之 路 ． 愿 君 遇 客 如 故 ． 」 孟 嘗 君 再 拜 曰 ： 「 敬 從 命 矣 ． 聞 先 生 之 言 ， 敢 不 奉 教 焉 ． 」（《史記孟嘗君列傳》）

【譯文】

自從齊王因受毀謗之言的蠱惑而罷免了孟嘗君，那些賓客們都離開(kāi)了他。后來(lái)齊王召回并恢復了孟嘗君的官位，馮歡去迎接他。還沒(méi)到京城的時(shí)候，孟嘗君深深感嘆說(shuō)：“我素常喜好賓客，樂(lè )于養士，接待賓客從不敢有任何失禮之處，有食客三千多人，這是先生您所了解的。賓客們看到我一旦被罷官，都背離我而離去，沒(méi)有一個(gè)顧念我的。如今靠著(zhù)先生得以恢復我的宰相官位，那些離去的賓客還有什么臉面再見(jiàn)我呢？如果有再見(jiàn)我的，我一定唾他的臉，狠狠地羞辱他�！甭�(tīng)了這番話(huà)后，馮歡收住韁繩，下車(chē)而行拜禮。孟嘗君也立即下車(chē)還禮，說(shuō)：“先生是替那些賓客道歉嗎？”馮歡說(shuō)：“并不是替賓客道歉，是因為您的話(huà)說(shuō)錯了。說(shuō)來(lái)，萬(wàn)物都有其必然的終結，世事都有其常規常理，您明白這句話(huà)的意思嗎？”孟嘗君說(shuō)：“我不明白說(shuō)的是什么意思�！瘪T歡說(shuō)：“活物一定有死亡的時(shí)候，這是活物的必然歸結；富貴的人多賓客，貧賤的人少朋友，事情本來(lái)就是如此。您難道沒(méi)看到人們奔向市集嗎？天剛亮，人們向市集里擁擠，側著(zhù)肩膀爭奪入口；日落之后，經(jīng)過(guò)市集的人甩著(zhù)手臂連頭也不回。不是人們喜歡早晨而厭惡傍晚，而是由于所期望得到的東西市中已經(jīng)沒(méi)有了。如今您失去了官位，賓客都離去，不能因此怨恨賓客而平白截斷他們奔向您的通路。希望您對待賓客像過(guò)去一樣�！泵蠂L君連續兩次下拜說(shuō)：“我恭敬地聽(tīng)從您的指教了。聽(tīng)先生的話(huà)，敢不恭敬地接受教導嗎�！�

8. 張 耳 者 ， 大 梁 人 也 ．其 少 時(shí) ， 及 魏 公 子 毋 忌 為 客 ． 張 耳 嘗 亡 命游 外 黃 ．外 黃 富 人 女 甚 美 ， 嫁 庸 奴 ， 亡 其 夫 ，去 抵 父 客 ．父 客 素 知 張 耳 ， 乃 謂 女 曰 ： 「 必 欲 求 賢 夫 ， 從 張 耳 ． 」 女 聽(tīng) ， 乃 卒 為 請 決 ， 嫁 之 張 耳 ．張 耳 是 時(shí) 脫 身 游 ， 女 家 厚 奉 給 張 耳 ， 張 耳 以 故 致 千 里 客 ． 乃 宦 魏 為 外 黃 令 ． 名 由 此 益 賢 ． 陳 余 者 ， 亦 大 梁 人 也 ， 好 儒 術(shù) ， 數 游 趙 苦 陘 ．富 人 公 乘 氏 以 其 女 妻 之 ， 亦 知 陳 余 非 庸 人 也 ． 余 年 少 ， 父 事 張 耳 ， 兩 人 相 與 為 刎 頸 交 ．（《史記張耳列傳》）

①亡命：因逃亡在外，消除本地名籍。亡，無(wú)。命，名。②亡其夫：逃離她的丈夫。一說(shuō)“其夫亡”。③抵：投奔，投靠。父客：父親舊時(shí)賓客。④請決：要求離婚。⑤宦：做官。⑥儒術(shù)：儒家學(xué)說(shuō)。⑦妻：以女嫁人。⑧刎頸交：誓同生死，患難與共，斷頭無(wú)悔的深厚交情。

【譯文】

張耳，是魏國大梁人。他年輕的時(shí)候，曾趕上作魏公子無(wú)忌的門(mén)客。張耳曾被消除本地名籍，逃亡在外，來(lái)到外黃。外黃有一富豪人家的女兒，長(cháng)得特殊的美麗，卻嫁了一個(gè)愚蠢平庸的丈夫，就逃離了她的丈夫，去投奔她父親舊時(shí)的賓客。她父親的賓客平素就了解張耳，于是對美女說(shuō)：“你一定要嫁個(gè)有才能的丈夫，就嫁給張耳吧�！泵琅�聽(tīng)從了他的意見(jiàn)，終于斷絕了同她丈夫的關(guān)系，改嫁給張耳。張耳這時(shí)從困窘中擺脫出來(lái)，廣泛交游，女家給張耳供給豐厚，張耳因此招致千里以外的賓客。于是在魏國外黃做了縣令。 他的名聲從此更加大起來(lái)。陳馀，也是魏國大梁人，愛(ài)好儒家學(xué)說(shuō)，曾多次游歷趙國的苦陘。一位很有錢(qián)的公乘氏把女兒嫁給他，也很了解陳馀不是一般平庸無(wú)為的人。陳馀年輕，他就像對待父親一樣侍奉張耳，兩人建立了斷頭不悔的患難情誼。

9. （張）嘉 為 人 廉 直 ， 門(mén) 不 受 私 謁 ． 是 時(shí) 太 中 大 夫 鄧 通 方 隆 愛(ài) 幸 ， 賞 賜 累 巨 萬(wàn) ． 文 帝 嘗 燕 飲 通 家 ， 其 寵 如 是 ． 是 時(shí) 丞 相 入 朝 ， 而 通 居 上 傍 ， 有 怠 慢 之 禮 ． 丞 相 奏 事 畢 ， 因 言 曰 ： 「 陛 下 愛(ài) 幸 臣 ， 則 富 貴 之 ； 至 于 朝 廷 之 禮 ， 不 可 以 不 肅 ！ 」 上 曰 ： 「 君 勿 言 ， 吾 私 之 ． 」 罷 朝 坐 府 中 ， 嘉 為 檄 召 鄧 通 詣 丞 相 府 ， 不 來(lái) ， 且 斬 通 ． 通 恐 ， 入 言 文 帝 ． 文 帝 曰 ： 「 汝 第 往 ， 吾 今 使 人 召 若 ． 」 通 至 丞 相 府 ， 免 冠 ， 徒 跣 ， 頓 首 謝 ． 嘉 坐 自 如 ， 故 不 為 禮 ， 責 曰 ： 「 夫 朝 廷 者 ， 高 皇 帝 之 朝 廷 也 ． 通 小 臣 ， 戲 殿 上 ， 大 不 敬 ， 當 斬 ． 吏 今 行 斬 之 ！ 」通 頓 首 ， 首 盡 出 血 ， 不 解 ． 文 帝 度 丞 相 已 困 通 ， 使 使 者 持 節 召 通 ， 而 謝 丞 相 曰 ： 「 此 吾 弄 臣 ， 君 釋 之 ． 」 鄧 通 既 至 ， 為 文 帝 泣 曰 ： 「 丞 相 幾 殺 臣 ． 」（《史記張丞相列傳》）

①私謁：以私事拜見(jiàn)。②巨萬(wàn)：萬(wàn)萬(wàn)。③燕飲：很隨便地飲酒作樂(lè )。燕，通“宴”。④吾私之：我對他有偏愛(ài)。⑤檄：文書(shū)，書(shū)面命令。⑥第：但，只。⑦今：即，立刻。⑧徒跣：赤腳而行。⑨大不敬：不敬皇帝的罪名，這是個(gè)死罪。⑩度：估計，推測。憬冢悍節，古代使者持之以作為憑證的信物。

【譯文】

嘉為人廉潔正直，在家里不接受私事拜訪(fǎng)。當時(shí)太中大夫鄧通特別受皇帝的寵愛(ài)，皇帝賞賜給他的錢(qián)財已達萬(wàn)萬(wàn)。漢文帝曾經(jīng)到他家飲酒作樂(lè )，由此可見(jiàn)皇帝對他寵愛(ài)的程度。當時(shí)丞相申屠嘉入朝拜見(jiàn)皇帝，而鄧通站在皇帝的身邊，禮數上有些簡(jiǎn)慢。申屠嘉奏事完畢，接著(zhù)說(shuō)道：“皇上您喜愛(ài)您的寵臣，可以讓他富貴，至于朝廷上的禮節，卻是不能不嚴肅對待的�！被实壅f(shuō)道：“請您不要再說(shuō)了，我對鄧通就是偏愛(ài)�！鄙晖兰紊铣�回來(lái)坐在相府中，下了一道手令，讓鄧通到相府來(lái)，如果不來(lái)，就要把鄧通斬首。鄧通非常害怕，進(jìn)宮告訴了文帝。文帝說(shuō)：“你盡管前去無(wú)妨，我立刻就派人召你進(jìn)宮�！编囃▉�(lái)到了丞相府，摘下帽子，脫下鞋子，給申屠嘉叩頭請罪。申屠嘉很隨便地坐在那里，故意不以禮節對待他，同時(shí)還斥責他說(shuō)：“朝廷嘛，是高祖皇帝的朝廷。你鄧通只不過(guò)是一個(gè)小臣，卻膽敢在大殿之上隨隨便便，犯有大不敬之罪，應該殺頭。來(lái)人哪，現在就執行，把他斬了！”鄧通磕頭，頭上碰得鮮血直流，但申屠嘉仍然沒(méi)有說(shuō)饒了他。文帝估計丞相已經(jīng)讓鄧通吃盡了苦頭，就派使者拿著(zhù)皇帝的節旄召鄧通進(jìn)宮，并且向丞相表示歉意說(shuō)：“這是我親狎的臣子，您就饒了他吧！”鄧通回到宮中之后，哭著(zhù)對文帝說(shuō)：“丞相差點(diǎn)殺了我！”

姜維